close

  ◎原創BL
  ◎現代背景
  ◎虐向3000

【那些早該給卻給不了的】

 

那顆子彈最後悄聲無息地鑽入了心臟。

柯鍾徹不必低頭,他看一眼凱狄的表情就曉得。自己即將離開紛擾離開這個世界,離開美好。在這最後的最後,沒有半點回憶湧上心頭,什麼死前跑馬燈都是童話。柯鍾徹詫異自己竟沒有絲毫意外或是留戀,好像這終是註定好的。而他早已重複操演過上百回,於他生命中的每時每刻。

他終是得死的。

好久以前他們也曾經在這岸上,目光所及皆是水。少年面色慘白、呼吸沉重,向來齊整的白襯衫濕潤地黏在胸脯,把他單薄的軀體襯得顯眼。那一瞬間柯鍾徹覺得這人好脆弱,好像不死死護著就會分崩離析。可他才剛伸手,兩片肺葉卻不爭氣地湧出嗆鹹的海水,反倒被對方伸手接住搖晃的身軀。

柯鍾徹在那雙注視著自己的褐色眸子裡瞧見萬種情緒,難得憤怒。好意外這小子原來也有人類該有的一面。好吧,要是他的同事在該值夜班時跑去外頭溜躂,溜躂也罷,竟是一步步往最深冷的海域裡前行,搞得他得在潮浪的拉扯間費力把人拖上岸。好吧,他是該生氣。

「徹。」

凱狄這聲喊得很輕與他手上拍撫的動作相彷,「你沒事吧?」

這問話落在柯鍾徹耳裡太模稜兩可,太難給答覆。彼時他其實可以像往常那樣用點垃圾話糊弄過去,可他偏偏沉默地垂下眼去看波光粼粼的海面,難得示弱。他們的下肢還浸泡在水裡,碎浪反覆地拍打著小腿肚,不稍微出點力維持住平衡很容易就會被沖散或淹沒。但凱狄把他抓得很緊,一手拍著他的背、一手攬著腰,身軀顫抖但真的抓得好緊,所以他不擔心。

最後他們上岸,細沙裹在赤裸的腳趾間,每一步都像是費盡氣力將雙腳從泥濘中拔出似的。月光皎潔,灑落在柯鍾徹黝黑的肌膚上,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黑很長。凱狄整個人被壟罩在對方的陰影之下,沒說什麼,就只是看著他那樣血肉淋漓的背影。

他們一路沉默又濕淋淋地推開宿舍大門,讓還在跑步機上的韓亦勛怔愣,趕緊替他們弄來乾毛巾、詢問原由。柯鍾徹這人不擅長點什麼就善於撒謊,但這次率先開口的人不是他。凱狄簡單說了句帽子被風吹入海裡,剩下的也就不必多說。在那一瞬間,柯鍾徹看著少年的背影心臟難以遏制地湧出一種陌生的悸動,儼然有種與對方同淪為共犯的錯覺,狂喜與驚悚攀滿他整個背脊。

後來韓亦勛跟著文狄去執勤,宿舍裡只留下他們兩個,凱狄拿來一把吹風機遞向柯鍾徹,男人沒接過,只把頭湊過去。吹風機的嗡鳴安穩地運作,舒適的熱風讓柯鍾徹半闔上眼,凱狄的指頭很細,穿梭在他的髮間很安靜。彼時整個夜裡就只有吹風機作響,沉默的很空蕩,很好。

時至今日,柯鍾徹依然想不明白為何當時凱狄選擇包庇他。而最終凱狄也沒問出他真正想說的話。柯鍾徹不是笨蛋,他知道凱狄的問題、更知道對方沒問就不該開口自掘墳墓。有些問題的答案本就不應該存在。他向來活得聰明、活得狡猾,佔盡這人的忍讓。

這麼多年來,直到此刻,仍舊佔盡這人的忍讓。

凱狄是那種遇到突發狀況容易亂了手腳的人,所以當初柯鍾徹才被指派為隊長,卻把什麼瑣事都扔給他心地良善的副隊長處理。面臨緊要關頭的裁斷他才出手,比方自己的死生。此刻他抓著凱狄顫抖得厲害卻執意要急救他胸上傷口的手,抓得很緊,沒說半句話。用一種很坦然、很祥和的目光長久地注視這個少年。

憑藉這一眼,就足以將世界的動盪掩埋,彷彿回到他們共同居住的那個家,那個小沙發上。當凱狄說要回島上把文狄的屍首帶回來好好安葬時,柯鍾徹沒有說話,也是用這樣的目光注視著他,接著開始搜刮家裡各處暗藏的武器,擺滿客廳地面的各式槍械讓凱狄瞠目結舌。男人蒐集點酷東西不為過吧?柯鍾徹用始終如一的輕佻口吻緩和緊繃的氛圍。現在回想起來,好像從那時候就錯了,平順的日子過久了就太鬆懈太安逸,以為他們還能夠活著回來。

船剛靠岸,他們上島沒多久便被不留情的軍火圍剿,這地方與他們以往職勤時大不相同了,是真的要奪他們的命要他們死。柯鍾徹一路扛著文狄的屍首、拽著凱狄逃,一步步逃進死局。在多年前同樣的那個海域裡,他終究中了槍仰躺進冥河之中。

追兵的聲音還在很遠的地方,那已經是命運能給的最後溫柔。沉浮的浪潮托起他越漸失力的軀體,凱狄就在旁側,聽話地放棄急救,卻仍舊緊抓著他的臂膀不讓他飄遠。柯鍾徹在那雙注視著自己的褐色眸子裡瞧見萬種情緒,掙扎、困惑、不解,然後他看見多年前凱狄想問卻沒能問出口的話。

為什麼你總是在尋死呢?

柯鍾徹好難解釋,他真的不是執意向著死,偏偏腳步落下的每一處都是末路,把他老老實實地困在人間,掙脫不開,尋不出一條活路來。他原以為凱狄會是他的活路,至少,他一度想帶著他闖出一條活路。

「徹。」

凱狄這聲喊的很輕足夠委屈,淚水在眼框醞釀,搶在落下之際便被他的柯先生抬手抹去,用盡最後力氣的。別哭,這是我最後一次替你擦淚了,柯鍾徹此刻還能從容的說,痞痞的帥氣笑容不能減,咳了一口血後才修正自己的語意。

別為我這種人哭。

諷刺的是他才剛說完,凱狄的眼淚便唏哩嘩啦地落進海裡,隨著洋流漂盪。鑲嵌在心臟裡的那顆子彈弄得他疼,卻只能笑著調侃,你怎麼能這麼愛我啊?要是他還有力氣的話,大概會摟著凱狄的後頸,讓他們鼻子相抵、輕輕斯磨。但此刻他只能開口抱怨,是哪個混帳(罪魁禍首老是不帶點自知之明)這樣捨得擰乾他寶貝老婆心尖上的最後一滴血。

他的話已經沒有半點娛樂價值,幾滴滲進傷口的眼淚弄得他更疼,真的很疼。於是柯鍾徹嘆口氣,認命。不該把所剩無幾的時間繼續浪費在無法引人發笑的垃圾話,可他大半輩子沒說過什麼正經話。此刻他比要上台演講的小學生還要手足無措,真的很好笑,一個大男人的。這是他最後可以說真心話的時候了。

於是他別開視線仰望廣袤高空,真心話與太真誠的眼神不該同時現蹤,爾後細細叮囑。

(開場白太過含糊於是省略)總之顧好自己的身子、別為了工作熬夜,兼職都可以辭了,我戶頭還攢著點錢夠你用。有什麼事就找韓亦勛處理,那小子起碼還有點用處。對象的話……別找女人,太纖細太軟弱,保護不了你。也別找男人,十個裡有八個不是什麼好東西,一個是垃圾。剩下的一個你遇過,沒好結果。

說到這,柯鍾徹停頓。有隻疑似海鷗的身影掠過眼前,他早已看不太清這個世界,即便看不清他也心知肚明,文狄的屍首就在他們身邊不遠處載浮載沉。語調這才有點歉意。抱歉,又毀了你的安身之地。

直到生命盡頭柯鍾徹才恍然,他窮盡一生掙扎仍陷在這座海域之中,他給不出自己從沒擁有過的。比方活路、比方自由、比方愛。他的人生是這樣的狹窄,容不下人。這幾年的過家家,他演得極度誠摯、幸福美好,連自己也騙倒,卻騙不過宿命。

一口鬱血攻心,柯鍾徹重咳了幾聲意識幾度要被海水淹沒。耳裡只聽見凱狄哄著讓他別再說話,語調溫潤、輕聲詢問,像每天早晨出門前詢問晚餐想吃什麼的口吻,「徹,我去陪你好不好?」

這句話太沉重,落在行將之人身上太殘忍,讓柯鍾徹難得安靜下來。好幾次他不由分說地領著他逃、帶著他走,他們分明闖過這麼多、這麼遠了,到頭來才發現不過是讓凱狄與他陷入相同的海域裡。他能給的從來不適宜他,從來就是在一口龜裂的深井裡養著一尾七彩金魚。

凱狄是不懂事的好孩子,總是眨著那雙人畜無害的濕潤大眼甘之如飴地領著受著,甚至索求。就是這樣的忍讓與縱容,讓柯鍾徹錯以為他全是對的,當真以為能夠改寫屬於他們的結局,他的結局。

碼頭就在不遠處,柯鍾徹能聽到船隻低沉的嗡鳴以及隨著熱浪飄盪過來的汽油味。活路就在不遠處,旁生著自由與新生,可他的結局就在此處。那些早該給卻給不了的在他臨死之際用好殘忍的方式逼著他、迫著他坦承:他只是個亡命之徒,給不了凱狄明亮。

於是到了最後他甚是慷慨,選擇靜默。如同當年在宿舍裡讓凱狄吹著頭髮,他欠他的那一回沉默。什麼都不說、也不做了,輕輕地闔上眼、鬆開掙扎啊、頑強啊與執念,縱使少年的面龐越顯慌張、嗓音越發嘶啞也狠下心不去看不去聽。真正將凱狄困在人間的是他,昔日虧欠的他總算捨得債還。

往後他的歡喜與他無關;悲痛與他無關;生命亦與他無關。

原來這才真正是他能夠給予他的自由。

End.

 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mouse832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