懶貓的偷閒勝地

【我在地獄為你留了一個位置】下篇

在他總算看破的那晚，他買了一箱好酒，月黑風高的夜晚抬腳踹開自家大門，裡頭一票的部屬頓時猶如遭遇敵襲，機敏地彈起身，或拿起刀叉或拿起燈燭作為防身。很好，利威爾讚許，又感到安心不少。

他把手中重重的木箱摔上桌，弄得裡頭的玻璃瓶相互碰撞喀拉作響，「喝吧，我在路上撿到的。」

那個夜裡沒人戳破蹩腳的謊言，只是意外又欣喜地接納這「來路不明」的饋贈。其實利威爾原本是想帶他們去街上酒吧的，可又深覺這樣不夠嚴謹，藐視軍紀，於是五個人偷偷摸摸地湊在客廳，桌上擺了些吃食，人手一瓶酒。巨人小鬼還沒成年，所以被提早趕去樓上睡覺。接下來是成年人的夜晚。

奧路歐酒量極差，喝不到半瓶臉就脹紅，一腳踩上餐桌，握著瓶口的手大肆揮舞炫耀自己的戰績，甚至誇下海口明天牆外調查他絕對會是立下最多戰功的人。利威爾皺眉，銳利的眼神落於他踩在餐桌上的軍靴，眉頭越擰越緊，最後也沒出聲說什麼。

第一個倒下的是埃爾德，喝醉就睡著的人比吵鬧不歇的傢伙好處理多了。根塔替對方蓋上一件毯子後，繼續喝著手中不知道第幾瓶酒。當那雙黝黑的手探入木箱打算再取一瓶時，驀然一隻手阻擋。他抬頭，看見利威爾，卻看不清他的表情。於是咕噥著向長官道歉，說著自己太放縱了，明天還要去牆外調查竟敢這麼不節制。

繼續喝吧，利威爾本想乾脆地收回手如此道，卻發現自己沒辦法如願收回，顫抖的手橫擋在空中良久，肌肉都發僵了。他想像自己在隔天，獨自一人出席，用著報告戰況的口吻生硬地宣布利威爾班全員宿醉，不出任務了。

不出任務了啊──這段話滯留在心底咆嘯，不管這麼嘶吼都發不出聲來，總是學不乖。

彼時他們都太醉了，醉到沒人看見他們的兵長臉上五味雜陳的表情，除了佩特拉。女孩也喝得不少，可還有力氣睜開一隻眼，光憑那一眼，她就知曉了利威爾好多的痛與掙扎與無奈。

「利威爾兵長。」她的聲音含糊，即便努力發音可每一個字都像黏在一塊兒，「不用替我們擔心。」

話音剛收尾一陣醉意便襲來，恍惚的視野只剩蜃影飄逸。利威爾將剩餘的酒拿去存放好，回到餐桌張開掌心提起茶杯，飲了一口冷掉的紅茶。他環視了一圈醉得東倒西歪的下屬，看著佩特拉那頭金髮，不自覺地伸手輕柔地摸著她的頭頂，暗罵了聲笨蛋，默默將通往人間的繩梯收起。

明天他會準時叫他們起床。

利威爾從前在地下街做地痞流氓時就很習慣逃亡。那跟有多少能耐無關，若非要戰鬥時他也不曾輸過。可他終是把戰鬥揣作別無選擇，在逃亡與存活中愛才顯得踏實，其他都是虛情假意。

可關於愛，他懂得實在是寥寥無幾，一切不過是自我揣測。小時候媽媽還沒來得及教他愛，就在疾病裡死去，肯尼教會他的也就只有鮮血與拳頭與疼痛，與愛無關的一切。所以利威爾覺得自己對於愛一無所知是很正常的，也是無關痛癢的。

唯一這麼靠近愛的那一陣子，是遇上弗蘭和伊莎貝爾。

他很難把一些感覺說明白，只是曾看過一對老夫老妻牽著手散步，平和的、安詳的。那感覺應該很像，也很好，想著要與他們好好生活，平靜到老，混濁地認為那大抵便是愛。

可惜他當時還不夠聰明去分辨清楚那些，愛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碎了滿地。他又再一次把愛搞丟了，在他們的屍首面前。

原來愛不會要你衝鋒陷陣，然後跟著你慷慨赴義。原來愛從來就不是要你死，是要你活下去，活得比天地還要亙古。原來……原來──那份情感不是愛。就像他對於現在的利威爾班，沒有阻攔他們赴死，因為那不是愛。

他突然好慶幸，他見到的都是屍體，一口氣也沒有了，說不了話、看不到他，真的好慶幸。可很快他又因為這樣卑微的感到可笑，輕蔑地冷哼了聲。

窗外望出去的夜色跟那晚一樣星斗漫天，那個他錯把一切當作愛的夜晚，可這回不一樣，他看清了、看透了、看明白了，所以可以就這麼聰明又理性地，不去後悔什麼地活下去。他可以的……他辦的到……

「你今晚要留宿？」

艾爾文的嗓音伴隨掀開被單的動作，跟冷風一起灌進來。寒冽的空氣瞬間竄入呼吸道讓利威爾措手不及地咳了幾聲。他手攥著被角，瞪視著坐在床邊面容平和的男人。

「怎麼了？不行嗎？」他語調尖酸地反問。

「沒有不行。」艾爾文平靜地道，「只是覺得很難得。」

原本利威爾還想再罵些甚麼，可他實在是太累、太倦了，一聲嘆息在他嘴中被拉的很長，眼下的一片烏青很沉，於是又闔上眼瞼。不去管對方是要離開還是在他身邊躺下。直到對方將他擁入懷中與他共枕時，那雙平整的細眉略微蹙起。

「我死後一定會下地獄。」利威爾的聲音埋在艾爾文的胸膛上，悶悶的。

「我會替你留一個好位置。」

我會留一個好位置給你。

彼時他沒有說你不會去也沒有說我陪你去，僅是輕描淡寫的這麼說。沒有寬慰地說些不合時宜的漂亮又肉麻的情話，僅是沉穩的，像是他每次堅定地朝前方射出綠色煙霧彈，那樣肅穆且不容質疑。

利威爾突然好想知道艾爾文是用著甚麼樣的表情在說出這句話，於是睜開眼。光憑那一眼，他就看清了艾爾文好多的覺悟與絕望。

一瞬間，他又想到了逃亡，想到了愛。可利威爾沒有開口，他深諳有些事不能說得太大聲，否則會吵醒、否則不能活命。於是他縮起拳頭，往艾爾文的左胸口不輕不重地揮了一拳，然後起身。

「別傻了，你可是人類的希望。」

End.

這篇會收錄在12月CWT出的團兵本中！